瑞安先賢孫鏘鳴在《瑞安集云山志序》里這樣寫道:“吾邑集云山者,一城之主山也,雖無奇峰怪石、詭異驚駭之觀,而岡巒回互,林壑深秀,襟江帶湖,屏蔽北郭,嵬然特出于諸山之上。然而,日在庭戶之前,耳目之近,睹者習而忘之,蓋數千年于茲矣。”
瑞安縣城里有好幾座山,為什么孫鏘鳴唯獨稱集云山為“一城之主山也”?筆者認為有兩層意思:一是地理意義上。集云山是縣城北部的最高山,庇佑著城市;二是歷史文化意義上。公元239年,瑞安建縣之始在集云山山麓,這里是瑞安縣的起源地,意味著這里曾是瑞安的政治、文化中心。
正因為這樣,在集云山區域出土文物也就不足為奇了。據舊志記載,礁石山(集云山)曾出土東晉太興庚辰年(320)和升平己未年(359)等年號的古磚數種;1921年,在集云山出土一件東晉義熙四年(408年)陶器(甌窯雞首壺);1972年,在礁石山出土一件五代(907年-960年)甌窯青瓷瓜稜執壺;1984年,在橫山鄉(集云山)征集到一件宋代的青釉壺,等等。
下面講講東晉義熙古陶發現、收藏的人與事。
集云山出土的東晉義熙四年(408年)陶器,為瑞安名士沈鳳鏘收藏,稱之為“晉義熙古陶”。沈鳳鏘(1851-1932),字桐軒,又字仲威,城關人。自小聰穎好學,光緒八年(1882)壬午科,闞翊靖榜,鄉試舉人。曾任湖北宜昌通判、鄖西縣知縣。光緒二十三年(1897),孫詒讓、陳虬發起成立“瑞安農務會”,任總董。光緒二十八年(1902),他出國擔任清政府駐日海陸軍留學生副監督。平生嗜好收藏古陶,曾有上百件古陶珍藏于宅院內。一生好文善詩,著有《越客吟》等。其子沈靖(詳見《兩獲最高榮譽勛章,這位瑞安人是民國不可多得的將才》)根據遺作另為整理《天籟閣詩集》傳世。
沈鳳鏘像
1921年,沈鳳鏘好友楊紹廉告訴他在集云山發現一座古墳的消息。楊紹廉(1864-1927),字志林,號拙廬。瑞安城關人。金石學家、書法家,清光緒年間諸生。黃紹箕曾聘其為京師編書局分纂、湖北提學使署幕賓、瑞安普通學堂教習。在湖北與“滿州才子”端方認識,得觀賞黃紹箕、端方家藏名帖、書畫。在家鄉從孫詒讓游數十年。精研學問,琢磨金石,著有《金石文字辨異補編》《甌海集》等。
有古墓,就可能有古陶器,沈鳳鏘兒子喜出望外,馬上去尋找。找到古墓,發現古墓磚文為“義熙四年八月廿三日”,還找到一件破損的古陶。對如此珍貴的古陶,沈鳳鏘高興得不得了,“喜躍狂叫疑天賜”,并賦詩一首《晉義熙古陶歌》,記載了其獲得古物的經過、心情及古物基本特征等:“前者崛奇后瑩潤,如合美璧瑜與瑾。雞彝鳳尊人間稀,金惋玉魚誰氏殉。歷年久遠春復秋,蒼然古色眼中收。”
《天籟閣詩集》錄《晉義熙古陶歌》 溫州圖書館藏
集云山范圍比較廣,這件古陶出土的具體方位在哪里?沈鳳鏘詩里只是提到:“城北新出古代墳”,地點在城北。城北是一個大范圍,未能明確其具體的方位。溫州東方職業技術學院甌窯學院常務副院長、溫州市甌窯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張仁教授所著的《甌窯風度》一書介紹:瑞安名士沈鳳鏘收藏有瑞安市北郭山麓東晉義熙紀年磚墓出土的甌窯瓷器。文中的“北郭”與沈詩中的“城北”是一個概念。
最近,在文獻中發現,沈鳳鏘的表弟楊世環寫的一首《和沈桐軒晉義熙古陶歌(并敘)》(刊發在1930年第8期《廈大周刊》),詩中有一句:“城北宋岙多古墓,定有異物山靈護”,把古陶出土地明確到了宋岙。楊世環(1857-1930),也作“寰”,字小村(雪滄),號復廬,城關人。清末縣諸生,生平攻文字之學,年七十始校競《字鑒》全書。1896年,孫詒讓創辦學計館,他為九個發起人之一。1898年,任瑞安務農支會總司種植,黃紹箕、黃紹弟時為會長、副會長,孫詒讓為研究部部長。
宋岙在集云山南麓,宋岙村已廢,即現在錦湖街道牛伏嶺至瑞楓公路山腳宋岙廟一帶。宋著名外交家宋之才晚年居住北湖宋岙,瑞邑人感其賢,建宋尚書廟為之祭祀,廟稱為“宋岙廟”(舊稱河東廟)。《舊志》云,宋之才宅在清泉鄉宋岙里,立祠祀之曰河東廟。
《天籟閣詩集》錄《乞李漱梅、叔諴兩君寫桐軒品陶圖》詩 溫州圖書館藏
有意思的是,沈鳳鏘得到珍寶古陶后,除自己作《晉義熙古陶歌》、把玩、欣賞外,還想以繪畫的形式直觀形象地記載其獲得千年古陶、品味古陶器的佳事,在社會上廣為流傳,讓更多人了解此事。誰來畫?他想到李炳光與李芑。李炳光(1860-1937),字漱梅,城關人。光緒二十七年(1901)舉人。畫家。善詩畫,工朱竹、墨梅,并熱心鄉里公益活動,辛亥革命后,舉為瑞安商會總理。李芑,字叔諴,原名式夔,城關人。善詩詞書畫,尤精醫術,浙江省第一屆議會議員。著有《東甌本草》。1923年,沈鳳鏘在瑞安縣知事楊君述住處作《乞李漱梅、叔諴兩君寫桐軒品陶圖》詩,請他們兩人作畫。當時,兩人均予以答應。楊承孝(1848-?),字君述,湖北省襄陽人。民國十二年(1923)任瑞安知事,第二年10月升任甌海關監督,兼溫州交涉員。
而后,李炳光、李芑為沈鳳鏘作畫。李炳光畫作《桐軒品陶圖》現藏于溫州博物館,另一幅沒有留存下來。李炳光在畫上還題寫了和次韻沈鳳鏘的詩作,回顧沈鳳鏘仕宦荊楚,離任后賦閑在家,及獲得義熙古陶的心情:“焚香斗室中,世慮澄虛谷。白髯潔如霜,童顏笑可掬。龍門百尺高,睨視千畝竹。無事且摩挲,此樂惟公獨。”畫中,案前一老者在幽靜的環境中,把玩品味千年古陶,神情自若。畫面上遠山、溪流、小橋、叢竹、山石等,筆墨精致,略施淡彩。
《桐軒品陶圖》 溫州博物館藏
沈鳳鏘得到畫作后,作《自題桐軒品陶圖》紀之:“寄詩索圖老愈饕,李侯為我寫生綃。一歌再歌聲啾嘈,怪詞險韻遠風騷。且將秦缶引虞韶,更期若士酬盧敖。以圖為介詩相招,請君珠玉揮筆毫。”還作《題圖內筆妙格高愛玩不能釋手賦此謝之》以贊之:“金碧丹青妙入神”“蘇歌王畫太離奇,配合流傳世轉疑”“孰若德新圖兩幅,無聲寫出惠連詩”。 歷史終能湮沒一些東西。可惜的是,“晉義熙古陶”及沈鳳鏘收藏的其他百余件古陶器已不復存在。或糟蹋損壞、或流落他人之手,不得而知。還好,《晉義熙古陶歌》《乞李漱梅、叔諴兩君寫桐軒品陶圖》等詩和《桐軒品陶圖》留存下來,尚能勾勒出一百年前集云山發現古陶的人與事,為集云山留下一筆不可多得的文化遺產。